凡人回忆录62—韩国的等级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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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一期最后说到了韩国企业等级森严的事儿，今天就来详细说说。其实这种等级制度不是公开的，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。本期的大部分戏份，是我们的那位科长。
上一期说过这位科长的长相，很高，至少一米九那么高，也很魁梧，乍一看感觉很胖，仔细看是壮，体重至少有一百公斤以上，头发很短，但是卷卷的，像个卷毛熊一样。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很随和的，不过如果仓库里出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，他也会突然发飙，音量猛然放大，用他那一百公斤的体重猛敲桌子，敲得办公室里震天响，还是挺吓人的。
不过还好，科长是个很理性的人，他偶尔会发火，不过从来不会失控。这一点，从科长在酒桌上乖乖喝酒，被部长随意调戏就能看出来。事实上，我们的这位科长，在公司里的地位很低，原因有很多，首先当然是在公司里的职位造成的，但除了职位外，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。
说说这个深层次的原因吧，可能说的不对哦，也让我有一种在背后议论人的嫌疑，不管了，反正当事人都回韩国二十年了。
每一个韩国人，都有一个中文名字，科长也不例外。随着韩国政府的字母化文字，有些人都不认识中文字了，也不知道自己的中文名应该是什么。当然，绝大部分韩国人还是知道自己的中文名的，只是日常生活中已经不再需要，所以他们就不会关心自己的中文名，也不会刻意去学中文。
我们的科长就是这种情况，他知道自己的中文名，但是在韩国的时候，他用不上中文名，所以在韩国的时候，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中文名当回事。
到了中国，中文名就又有用武之地了，科长决定学会写自己的中文名字。我还记得最初的时候，科长在中午休息时，把我叫过去，问我该怎么写他的名字。他递给我打印出来的名字，让我在他面前写给他看。他的名字是三个中文字，很简单，听起来就像个中国人一样，是哪三个字就不说了。
我在他面前，把这三个字写了一遍，他看我写他的名字，感觉我就像个魔法师，居然能把打印出来的中文字写得这么好，很兴奋的跟在我后面学。
他学的很慢，只能跟在我后面一笔一划的学，不像我们，写中文字可以一气呵成，对他而言，中文字里的笔划组成是完全没有意义的，他只知道这个字的图形是那样，但是用什么笔划来实现，他完全不理解。
不过他也不灰心，他乐此不疲的一遍又一遍的写，终于，经过两三天的努力，他可以顺畅的写出自己的中文名字了。
可是无论他怎么学，他写出来的字，每一个笔划都写不直，总是弯弯扭扭的，最后，这三个字写出来，就窝成了一团，看起来很难看。他自己倒无所谓，只要能把自己的中文名字写出来，就很开心了。
他拿着自己写出来的中文名字，给办公室里的每个人看，问他写的怎么样，其实写的丑的要死，但是每个人都说，嗯嗯嗯，科长写的不错哦，very nice!
他听了很开心，后来，在文件上的签名，他也不再用韩文字，而是改用中文签名。
办公室里有两个女孩子，这两个女孩子很喜欢看韩剧，对韩国的文化也比较了解，他们看到科长学写中文名字，当面都夸科长写得好，却在背后嚼科长的舌根。
一个女孩说：”知道吗？科长是韩国农村来的呢！“
另一个女孩就会说，”是呀，看看他，连自己的中文名字都不会写，一看就知道是没文化的韩国农村人。“
”哎呀，农村傻大个进了二号财阀的公司，鲤鱼跳龙门了呢……“
”可不是？哦呵呵呵呵……“
没办法。科长对我很不错的，他一直把我当作他的自己人看待，但是在这个问题上，我确实无话可说，因为，这两个对韩国非常了解的女孩子，说的一点都没错。
在韩国，真的是只有传统意义上的有钱人家，大城市里的书香门第，才会学中文的，而这位科长连中文名字都不会写，把他的背景暴露无遗。
和科长对应的，就是我们的部长了。前面几期我不止一次提到，部长是韩国二号财阀大老板的女婿，对不对？这话是办公室里的流言，我不能肯定他的真假，但是从部长的中文字上，可以看出部长在韩国是个相当有地位的人，你说他是二号财阀的女婿，还是有可能的。
部长的中文字，写得尤其漂亮。
他的字不仅仅漂亮，而且是有字体的。
我老爸从小关心我的字体，所以给我买过很多很多字帖，让我在家临摹，可惜我只爱打游戏，这些字帖我大概看看就丢一边了，不过看得多了，难免会有印象。
这个韩国部长的中文字体，特别像柳宗元的楷书，写得工工整整，清清楚楚，比例协调，说实话，就连我这个中国人看了，都自愧不如。我觉得他的字绝对超过90%的中国人，简直可以让中国人汗颜。
部长展示中文字的机会不多，他一般在文件上签字会用中文名字签名，除此之外，我见过他最多的中文字，是在我的婚宴上，他的讲话稿和红包，都是用中文写的。没错，我的婚宴请了这位部长做嘉宾，他准备的讲话稿是中文的，给我包的红包上也有他的中文签名，签名刚好占满整个红包的面积，那是相当工整。
之所以说工整，是因为他是韩国人，写中文字以工整为标准。韩国人习惯工工整整的签下自己的名字，一般不会用中文行书、草书来签名，所以狂放、大气磅礴这些形容词，不可能用来形容韩国人写的中文字。（中国人的签名一般都有点草，或者说，有点行书的意思。）
而这也是为什么，我倾向于相信那个流言的原因，这个部长就算不是二号财阀的女婿，也是个在韩国很有底蕴的家庭出来的人，这一手中文字，必然是从很小就开始练习，不可能像我们科长那样，工作之后才练的，韩国人工作之后所练习的中文字长啥样儿，已经在科长的字里见识过了，根本不能看。
就这一个中文字，就把科长和部长的家庭背景显露无疑。
关键是，这一点连我们中国人都看得出来，韩国人能看不出来？韩国人比我们中国人势利多了好吧？要知道，韩国可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，企业里的职级，学历的高低，甚至家庭背景出身，都会成为韩国等级压制的理由。
在上一期的酒桌上，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，再举个夸张的例子吧。
有一阵子，南京工厂的产能提不起来，再加上产品质量总是不尽人意，那段时间，每到月底，我的次品发货都是一项浩大的工程，我很累，韩国总部也不满意，于是，韩国总部就想了很多的办法来整治南京工厂。
有一天，从韩国本部派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培训部部长，这家伙非常的凶，手段很多……嗯……也可以说，手段很低级，很LOW。
他给南京工厂定出了无数很不人道的规矩，每天都抓像什么6S、打扫卫生、工位检查、制度执行之类的，一抓到问题就处罚，虽然处罚的是韩国领导，但是韩国领导们也会把压力传递到中国员工身上，所以其实是一回事。自从这个培训部的部长来了，整个工厂就鸡犬不宁，厂里从中国人到韩国人，都很讨厌他，但是他是韩国二号财阀大老板钦定的人，就像钦差大臣一样，所以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。
其实，这种人在任何一个大公司都会有，因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，国内国外、任何组织都一样。
一个组织，大到几万人的规模的时候，仅仅是抓业务已经是不够的了，因为人太多了，根本管不过来。这时候，除了管业务这条线，还要有专门的人管制度，抓行为规范，甚至，统一思想……这就是最典型的业务、思想二元管理，组织庞大到一定程度所逃不掉的必然之路，熟悉不？不过小企业千万别学这套，三五十个毛人的小企业，老板一进办公室，三五十个人尽收眼底，还搞这一套，是要受到反噬的。
当然，这种二元管理在不同组织里有不同的体现，在企业里，管业务很好管，但是管行为和思想就很难，因为手段会很低级，用流行的话来说，就是很LOW。企业是赚钱的地方，在这种地方，是不可能有什么高大上的理想和目标的，大家都是为了搞钱嘛，很直白。这种情况下，能怎么管理几万人的思想和行为呢？无非就是：威逼，违反规定就处罚；利诱，那就是升职加薪咯。这些大家都能想得到，还有你想象不到的，格局极低的手段，突破文明社会底线的方法，那就是暴力压制，在企业里面行使暴力，这种场面在国内的企业可是不常见的哦。
我们的科长，就是这种等级制度和暴力管理的受害者。
镜头回到那个培训部的部长，他每天就在厂房的各个角落转来转去，也不管具体业务，就盯着那些违反工厂纪律的人。
有一天，他转到了我们的仓库。
我们的仓库是个很辛苦的地方，虽然有叉车，但是打包小箱子也好，整理托盘也好，都是要工人们付出体力来做的。有的工人做的时间比较长了，有点老油条，他们会在工作不忙的时候，找一个等着装货的集装箱卡车，躲在卡车后面的集装箱里抽烟，吹牛逼，休息一下。
好巧不巧，刚好这几个兄弟躲在集装箱卡车后面吹牛逼的时候，被这个韩国钦差大臣，培训部长看到了，事后听这几个工人说，部长没管他们就走了。
工人是没事，但是我们办公室里就发生可怕的事情了。
那天，我正在协调发货，给物流公司打电话呢，我电话打到一半，只听”嘭“的一声巨响，办公室的门倒了。那可怕的巨响一下子把我吓傻了，我电话都没讲完，拿着电话愣在原地，电话另一头物流公司跟我喂喂喂半天，我也忘了回应。
门是被培训部长用脚踹倒的，可想而知他使了多大的力气。部长在踢到大门之后，一秒钟也没耽误，一边嘴里骂骂咧咧，”阿西吧……西巴……些噶……“之类的，一边三步两步冲进办公室，走到公共区域的打印机前面，举起打印机，把电源线都扯断了，朝我们科长的头上砸了过去。
又是”嘭“的一声，打印机砸到我们的科长身上，瞬间碎了一地。
科长当时没有躲，只是侧过身，护住自己的头，也不知道他是吓傻了，忘了躲，还是不敢躲，这我不知道。
但我可以肯定的是，这个打印机砸在身上一定很疼，这不是个小打印机，这是快速打印、扫描、传真一体的打印机，还有个电话在上面。我要把这台打印机抱起来，是要用两只手抱的。
被这个打印机从头顶上砸下来一下，那是相当的可怕。
这个培训部长的个子也挺高的，但是人很瘦，比我们的科长看起来弱小多了，两个人要是真的打架，肯定打不过科长。想象一下吧，如果科长能发挥出他的大熊之力，很轻松就可以把培训部长给拆成碎片。
但是科长并没有反抗，他只是低着头，让培训部长不停的骂，培训部长一边骂，还会一边打科长的头。
看着这个场面，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，咱们中国的小打工仔啥时候见过这场面？其实在韩国，这不过就是日常而已。
直到最后，科长和部长两个人单独进了小会议室，我们才缓过劲来，这时候，我的手上还拿着电话，电话那头估计是听出来这边有点不对劲，也没声音了，不过电话并没有挂，估计是想听明白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，我这时候才想起来，要把电话挂了。
韩国这个国家特别的小，有点先进，又有点自卑，竞争很激烈，也非常的卷，再加上东亚社会典型的等级制度，这一切，都让我们的科长特别的艰难。
努力学习又如何？鲤鱼跳龙门又如何？
在平凡的韩国人眼里，他算得上一个成功的阶级跃升者。
但是在培训部长的眼里，他是谁呢？在我们的财阀女婿部长眼里，他又是什么？
所以还是淡定一点，把这一切当个笑话看，一笑了之吧。
最后，有没有发现，我从来没有说过韩国人打中国人的事哦，为什么韩国人不敢打中国人呢？下一期再说吧，再顺便说说韩国总部高层的人，是啥样的。至于我们的科长，他的戏份还没完，在这家公司的最后一期，他还会出现，戏份很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