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人回忆录91—纸醉金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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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几年前，正是中国房地产行业最火爆的时代，房价噌噌噌的往上涨，连带着装修建材行业也一起水涨船高，生意非常好做，就像遍地黄金，随便捡钱一样。可惜，这一切来得快，去的也快，火爆的场面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。任何事物都会经历巅峰与低谷的波动，市场更是如此。
当然，这是我事后诸葛亮的说法，其实，当年的我们，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。
我在地板厂干了整整三年多，大概第二年，是整个工厂最辉煌的时候，老板虽然从来都是不苟言笑，但是我看得出来，那段时间，他心情很不错。有一天，老板中午吃饭回来，看见我和一帮销售在公司大厅打桌球，老板突然心血来潮，也过来打了几杆，我发现，老板的桌球技术居然还不错。
难怪公司大厅别的东西都不放，偏偏放个桌球台，因为老板自己喜欢打。不过，我在公司的最后一年，就没见过老板有心情去打桌球了。
既然提到了老板，就多写几句。前面说过老板的发家史，但是并没有详细的说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。
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？个子很高，身材匀称，头发蓬蓬的，梳个偏分，戴着一副金丝眼镜，那眼镜一看就知道很贵。他身上从来都是穿着浅色的西服，嗯……喜欢穿浅色西服，说明他内心应该挺骚包，正式场合，出于端庄的要求，应该是穿深色西服才对。当然，私营企业老板，想穿啥颜色就可以穿啥颜色。
这个老板平时少言寡语，不爱说话。他不爱说话到什么程度？就这么说吧，我在地板厂三年，除了经销商大会，就没听过他说过几句话。
不过非常巧，这三年里，老板仅仅说过的几句话，全部都被我记住了，尤其是最后的那一句，到时候再说。
肯定有人会奇怪，做老板的，还能不说话？不需要和客户、同事交流的吗？
出乎一般人的想象力，这个老板和客户吃饭的时候，酒宴上从头到尾，愣是一句话不说。老板脸上总是带着微笑，当客户和销售经理说出一些比较搞笑的话语时，老板也会配合大笑，但是，老板只管笑，绝对不说一句话。
这叫大智慧！
很多经销商都很精明，请老板的酒宴，也不会是白请的。酒宴进行到一大半的时候，很多经销商总会有意无意的，提起一些生意方面的事，比方说，当着老板的面，和销售人员要政策，要优惠价格。经常参加商务宴请的兄弟们应该知道，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对吧？
老板手下那帮销售人员也是一群机灵鬼，只要经销商跟老板诉苦，或者表决心，以此来要挟老板，要政策优惠的时候，销售人员们都会把话题接过去，和经销商来一番唇枪舌战，而老板从头到尾，只负责喝酒，只负责满脸笑容，愣是一句话不说。
无论销售人员和经销商之间达成任何临时的口头协议，老板都不评价，绝对不会说“可以”，也绝对不会说“不可以”，完全不置可否。最多在酒宴的结束，老板会慢条斯理的感谢经销商的款待，那是相当有气质。
在酒宴上不说话，没做过生意的人，不懂得这里的智慧，而做过生意的人，马上就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。关于这个话题，我就不详细说了，有兴趣的人可以自己悟。
其实呢，老板在酒宴上不说话，有出于大智慧的原因，还有另一个原因，那就是，老板真的不爱说话，哈哈……
我印象很深，我出差频率很高，几乎每个月都要出差两三次，而这家公司的规定是，出差报销一定要由老板签字，财务才会给钱。所以，我每个月都要去老板的办公室里签字。
老板的办公室很大，办公桌藏在一个屏风后面，侧对着大门，办公桌的对面，是一把古色古香的宝剑。懂行的一看这办公室布置就明白，老板是懂风水的。没错，老板非常在意风水，可惜，即便如此讲究风水，最后对他的生意也没什么帮助……因为真正影响生意的，不是风水，而是时代。
我敲门走进这间办公室之后，走到老板的面前，递上我的报销单，请老板批准。这时候的老板，就会开始展现他那非常独特的反应。
老板接过我递上来的报销单，会低着头看几秒钟，然后再抬头，看看我，我和老板正常的对视。对视几秒钟，老板又再次低头，看看我的报销单，也不翻开看，就看报销单的封面，看了几秒钟之后，再次抬头，看着我，我又和他对视，对视几秒钟之后，老板会再一次低头，开始看我的报销单，再看几秒之后，又会再次抬头看看我……
就这么周而复始的看看报销单，看看我，至少反复三四次，直到他觉得实在是看无可看为止，才会慢慢的拿起笔，在我的报销单上签字。
从头到尾，老板一句话都不会说，哪怕我走的时候，说一声“谢谢老板”，老板也是点点头，绝对不会说出哪怕一个字。
老板这个身份，话太多确实不好，但是惜字如金到这种程度的，那是绝无仅有。
那么，老板像这样从来不说话，是不是因为结巴，或者是其他什么问题？都不是，真正到了老板需要说话的时候，他还是会说话的。
在年终的经销商大会上，老板必须要上台致辞，在致辞的时候，老板说话非常流利，也非常有一个老板的样子，说明，他一切正常，就是平时真的不喜欢说话而已。
说到经销商大会了，说实话，那几年的经销商大会，办的真是风风光光的。
公司的经销商很多，有四五百个，年底经销商大会的时候，会喊来三百多个销量还不错的经销商，三百多个人朝会场一坐，看起来气势相当足，很有大公司的感觉。
经销商大会，是用来提振经销商信心的大会，所以，做得好的经销商，都会在这场大会上分享经验，传授赚钱的感想。到了晚宴的时候，公司的领导们还会上台给经销商们发奖，最大的奖励，是发给银川经销商的，就是上一期里说的那家，奖品是一台奥迪Q5小汽车，那几年，这台车应该还算是豪车吧，只是最近几年，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，奥迪Q5变成一台普通的买菜车了。
经销商大会算是这家地板厂的高光时刻之一，但是，还有一件事，给我的印象更深，更适合用“纸醉金迷”这个词语来形容。
到了点题的时候咯。
地板厂老板有个奇怪的癖好，就是特别喜欢现金。无论是发工资，还是发奖金，他发的永远都是现金。
今天是2023年了，公司发钱都是用工资卡，再有人发现金，大家都会很不适应，银行也不允许拿太多现金出来。但在十几年前，公司发现金这种事，并不算奇怪。
确实，发现金不算奇怪，但是，不方便那是真的，尤其是到了每年过年前。过年前，公司都要发年终奖的，年终奖的金额一般远远高于工资的金额，这年终奖要是发现金，那场面可就壮观了。
作为市场部的人，我被安排在销售人员前面领奖金，因为我的奖金没有销售高嘛。
我走进财务总监的办公室，眼前那一幕，给了我不小的震撼，堆积如山的现金，就放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，财务总监，也就是老板的夫人，笑眯眯的坐在这堆钱后面。她从钱堆里，取出一捆早已做好记号的钱，交到我手上。我拿着钱，连数都忘了数，呆呆的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现金，精神恍惚的离开了老板夫人的办公室，满脑子都是那一堆现金的幻象，不断萦绕，直到今天都记得。
我拿完奖金之后，就轮到销售人员。经过几个小时的清点和发放，每个销售人员都拿着一摞摞的现金，奖金最高的，是那个最厉害的老销售，他的奖金实在是太多了，以至于要用背包才能装得下。
拿完现金之后，还没有结束呢，一切才刚刚开始。在拿到奖金之后，吃年夜饭之前的这段时间里，所有人都没有事情干，于是，一大堆人就挤到公司的会议室里赌钱，老板也会参与其中。
这时候的我也没事做了，年夜饭没开席呢，而且我的朋友全是销售，所以我也在会议室里看他们玩。当然，我是不参与赌博的，我这辈子，别说赌博了，连彩票我都没买过。开始的时候，那个老销售出于客气，邀请我上去一起玩，我拒绝了，他也就没再坚持。
我就静静的坐在他们旁边看他们玩。
他们玩的是一种比大小的游戏，规则很复杂，我完全不懂。
不过，我看不懂牌，却可以看得懂人。
会议桌前，老板、销售总监、销量最好的老销售、骨干销售员几个人围着坐，另一个销售站着给他们发牌，每人发三张。
发完三张牌，销售员们纷纷拿起自己的牌，看看抓到的是什么牌。看完牌，有信心的人就会下注，没有信心的人就会把牌丢掉，选择放弃。
老板，是这群人里最特别的，他不仅仅一句话也不说，而且从来都不看牌。每次发完牌，老板就坐在那呵呵笑，牌也不看，话也不说，就是简单的压钱上去。
这么玩，其实对老板而言是不利的。
销售人员都看过自己的牌了，知道自己的牌是好是坏，但是老板并没有，老板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只要有人压，他就会跟，这就带来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，最终，无论是留下哪个销售人员，都会和老板比牌，而最终留下的这个销售人员，经过前面几轮比牌，他手上的牌一定很好，所以，老板几乎总是输。
那一晚，老板赢的次数屈指可数，可是他就是一直笑呵呵的下注，不问输赢。
为什么会这样？老销售告诉我，老板这是在通过另一种方式发奖金呢。
好吧，老销售说得对，老板这种不看牌，直接下注的玩法，和发奖金真没什么两样。
但是，销售人员之间就得玩心机了，这也是最有意思的地方。
绝大部分销售人员胆子都很小，包括销售总监在内，他们总是患得患失。当手上的牌比较一般的时候，他们表现得尤其纠结，下注也不是，不下也不是，最后，这些胆小的销售员有赢又输，不过，赢得都不大。
除了这些胆小的销售，还有那么一两个销售，胆子相当大，经常坚持到赌局的最后，一旦赢钱，金额是相当大。
而当晚最大的赢家，就是销量最好的那位老销售。
这个老销售不仅心思细腻，胆子也特别大，他有好几次，都把竞争对手给吓跑了，独自一个人赢了老板所有的钱。
他是怎么做到的？
这个老销售很会玩虚虚实实。在他手气比较好的时候，他也会学老板，不看牌，只下注。
这时候，这个牌局就变成了勇敢者的游戏。
老板拿到牌之后，会直接下注，根本不看牌，有人下注，他也会跟，从不退缩，毕竟是老板，有钱，底气足。
老销售有样学样，老板怎么玩，他也怎么玩，不看牌，直接下注，老板下，他也下。
老板和老销售就这么闭着眼睛下注，可苦了其他几个销售。其他人都是看过自己牌的，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数。那些胆子比较小的，早早的就不敢跟了，交钱跑路，而牌还能说得过去的人，看到桌上赌注越来越大，心里也有点发虚。
如果其他的销售都心虚，被吓跑了，老销售就不再装了，他会开开心心的把牌翻起来看，看完之后，再根据牌的好坏，决定和老板比还是不比。老板从头到尾都不看牌，但老销售在最后一次和老板比牌之前，会看一次牌，对自己的实力心中更加有底，所以老销售对老板的胜率还是相当高的。
如果其他的销售，在经过老销售和老板的几轮盲猜下注之后，依然坚定的留在桌上，跟着下注，那就说明这个销售的牌确实好。老销售发现吓不住对方，就会猜到对方肯定是好牌，这时候，他也不会傻干到底，而是老老实实的把牌拿起来，仔细评估一下之后，再决定是不是跟下去。
那天晚上，只有老板和老销售两个人，会用这种盲猜下注的方式玩，看起来那是相当的有魄力，连销售总监都不敢这么玩。而老板，是真正的盲猜下注，无论牌好牌坏，他永远都不看，只管下注。而老销售，则纯属玩心机，他的盲猜下注，属于一种计策，目的是要把胆子小的人给吓跑，如果吓不跑，他也会老老实实的翻牌看，评估过手上的牌之后，再采用其他计策。比方说，假装自己有一手好牌，继续下注，吓跑其他人，或者牌确实太差，就不再硬撑了，会放弃这一把。
最后，从他们的牌局中，我发现了神奇的一点，赢钱的人，居然和销售业绩正相关！
那个晚上，大赢家正是销售额最高的老销售，而另外几个赢钱的，按我平时的观察，也是属于那种说话很自信，开拓客户很厉害的人，有意思。
反倒是销售总监那天晚上的表现平平，有点让我意外。不过想想也能理解，销售总监，是不需要具体去干销售的，他要做的工作，是把销售人员组织起来，向着一个目标方向去走就行，真要让销售总监具体干销售，未必干得过那几个牛逼的家伙们。所以，销售总监的表现不影响这个规律。
至于老板嘛，他输钱是应该的，这才能体现做老板的格局嘛。
那一晚的赌局相当的大，最后，老销售的包包又鼓了一点，可谓整个一年的大赢家，满载而归。
这就是“纸醉金迷”这个词的由来，地板厂在那个年代也不算啥好厂，比地板厂有钱的企业多的是，但是像地板厂这么庸俗、这么接地气的厂，倒是不多，应该能配得上这个词。
下一期，就该到团购的环节了，我会描述建材行业团购的来龙去脉，以及团购舞台上，台词的引爆点。
团购网结束的时候，会再次回到地板厂，这一段的大结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