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人回忆录134—其实，我是个卧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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• 疫情第一批货供去武汉之后，春节差不多也快结束了，这时候的生意，更多的是围绕复产复工进行的。
• 有很多部门和单位，都需要口罩来解决员工上班问题。借助于春节期间的表现，我们的名声在市场上一炮打响了，周边无数的相关部门，企事业单位都会来我们的仓库进物资。
• 在这些单位里面，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周边县市的疫情对口部门，他们经常开着救护车来我们的仓库进口罩，进防护服，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。
• 虽然此时春节已即将结束，但防疫物资还是很紧缺。这时候的货，基本上全部都是女老板搞来的，因为我的那几个本地供应商，早就已经被我清干净了，这时候的我，只能低调的做个搬货仔，偶尔给女老板的对外采购合同提提建议。
• 不过我的建议都非常保守，女老板听了之后一般不太当回事，她还是胆子很大，什么货都敢进。
• 在我的几个国际品牌的N95口罩卖完之后，女老板又从一家民营企业进了很多N95口罩的货，这些口罩奇形怪状，戴在脸上像猪嘴一样，卖价还贵，要十几块钱一只，国内的客户接受程度不高。
• 其实，这些N95口罩也是陈年老库存，我曾经拿起一个猪嘴口罩玩儿过，口罩的边缘是用铁丝穿起来的，刚好，我拿起的那个口罩边缘断线了，露出了里面的铁丝，那根铁丝锈迹斑斑，看到这，我就知道，这玩意儿的库存时间，就算没有五年，也至少有三年了。
• 不过，这个国内品牌的N95口罩将是我二救女老板的主角，在二救女老板这件事里，还能分辨出聪明人和傻子，这件事将会占据相当大的篇幅，本期先不说。
• 因为我的专业是法律嘛，虽然我没考过司法考试，连半瓶水都谈不上，不过对女老板而言还是有点用的，她看似大大咧咧，其实挺谨慎，有合同都会让我先看。
• 但是有一天，例外出现了。
• 而这唯一的一次例外，就造成了一次极大的危机和风险，最终，这个风险的解决，用常理根本无法解释。今天，如果有人能够解释清楚，到底是什么解决了这个风险，我会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，具体是什么事情，就请继续看。
• 当时，我正在外面开面包车运货，突然接到女老板的电话，问我在哪儿。我就告诉她我在开车，她让我赶快赶回去，有事情要告诉我。
• 我开面包车回了仓库，女老板拿了一份合同出来，告诉我，她找到了一家服装厂，这家服装厂刚刚复工，并且拿到了防护服的原料，开始转型做防护服了，女老板和这家工厂签了一份长期供货协议，从今往后，就不愁没货了。
• 我听了将信将疑，接过合同一看……
• 卧槽这是合同啊？这和不平等条约有什么区别？
• 不信？就看下面这几个点。
• 第一，这份合同的持续时间是三个月，双方约定，这三个月里，服装厂持续给我们供货防护服，OK，这一条貌似没问题，但是结合下面两条，就是很大的问题。
• 第二，防护服的价格是220元一件，我可能记错了，反正两百多块，这个价格是最大的坑点。因为签约的时候，正是防护服在国内价格最高的时候，现在回头看，当时签约完之后一个月，防护服的价格就从220元跌到了三四十元一件，价格堪称跳水。
• 第三，为了约束双方，这份合同定下了高额违约金，在这三个月里，如果我们停止进货，就要付给服装厂一百万违约金，如果服装厂不供货给我们，相对应的，就要赔给我们一百万违约金，为了确保合同履约，我们还必须压一百万现金在服装厂，供货的时候另外打钱，借此锁死这份合约。
• 好家伙，这份合同公平吗？
• 你们说，公平吗？
• 这根本就是个坑爹合同好吧，现在，从2023年的视角看，这个合同摆明着就是亏钱的嘛，至少亏掉一百万保证金啊。因为国内的防疫物资价格，根本就没有持续多久，一个月不到的时间，防护服就从两百多块跌到了三四十块，价格下跌那会儿，如果女老板再犹豫一点，期盼着价格能有止跌回升的时候，持续进货，那么，亏的就不止一百万保证金了，一批货以及货款也会亏进去。
• 看着这份合同，我问女老板：“你签约的时候咋不告诉我呢？”
• 女老板笑笑回答：“告诉你干嘛？告诉你，你肯定不会让我签啊！”
• 哈哈……看来，女老板对于这份合同的坑爹情况，心里多少有点数。没错，如果让我知道，我肯定不会让她签的，因为这合同签的价格，也太高了，谁都知道，防护服不值这么多钱啊。
• 我问女老板：“你这么高价格进回来，怎么赚钱啊？”
• 女老板很淡定：“我们220元进过来，240元到260元卖出去，还有的挣……”
• 卧槽，果然大心脏！看见没？这才叫老板，有老板的气度。
• 明知对方一百块的成本，翻一倍卖给我们，而我们却为了那10%，20%的利润，就冒这么大风险去签约，简直是“火中取栗”这四个字的最佳样本。可怜女老板这辈子，做了一辈子8%毛利的生意。
• 可是，老板虽然大气，我却只能叹气，我这个人对于风险的嗅觉极其灵敏，我大概知道，春节后的疫情物资高价，持续不了太久。
• 眼看着，我这春节期间的一切努力，就有打水漂的风险，实在是不甘心啊。
• 那么，女老板究竟有没有坑在这个合同上呢？咱们接着看。
• 双方签约之后，头两天里，一切都很正常，我们正常付货款，防护服的工厂也正常出货。这个防护服工厂和我们一样，他们也不送货，要我们去自提。前面两期说过，这个时候，我们的司机还没来南京，只能由我开着面包车，去服装厂提货，服装厂里有一个对接人，专门和我对接，我到了，他就组织工人装货。
• 就这么正常提货两天之后，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。
• 服装厂居然被应急部门管控了。
• 我很意外哦。
• 那一天，我还是正常开着面包车去提货，就看着工厂门口一大堆警车，闪着警灯，闲杂人等都不允许进厂，厂里的防护服物资也全部管控起来，不能随便乱发，而是交给相关部门统一采购走。
• 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，还挺好玩的，不过我提不到货了，这就不好玩了。我很无奈，只能给厂里的对接人打电话，问他什么情况，还能不能提到货了。
• 神奇的事情再次发生了。
• 厂里的对接人悄悄的告诉我，你今晚十点之后再来，你的货，我们给你留好了。
• 哦哟？还有戏哦。
• 于是，我把情况向女老板汇报之后，就开车面包车回仓库了。
• 当天晚上九点多，我按约定的接头时间和地点，开着面包车来到了工厂大门口。
• 为了避免附近警车的注意，大晚上开车，我连车灯都没开，就借助路灯的光线跑。
• 差不多到十点了，我拨通了约定的暗号，暗号是一串数字，十一位的，1383333……，暗号接通，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：“再等一会，等前面那辆警车离开……”
• 我挂了暗号，定神一看，前面果然有一辆警车，慢慢从工厂里开了出来，还好，我的面包车停的比较远，应该没被警车发现。
• 直到警车开远之后，我才发动面包车，开进了工厂。
• 果然，工厂里有几个员工还没下班，一直在等着我，他们打开了角落里的一扇小门，那是一个昏暗的小工具房，小小的工具房里，居然有很多箱防护服。原来，这些防护服早已被藏在了这个工具房里，就等着我来提呢。
• 我打开后备箱，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这批防护服装进了我的面包车，我再一次发动面包车，离开了工厂，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……
• 太刺激了！
• 开个玩笑，其实没这么可怕的。
• 解释一下双方这么做的逻辑吧。
• 一切的根源在于我们双方签订的那份长期合同，在那份合同里，约定的价格是220元一件，傻子都知道，这价格高得离谱，服装厂赚疯了。你们觉得，服装厂会舍得放弃这么高的利润吗？哪怕是冒着违背相关部门管控的规定，偷偷的卖，他们也要把防护服卖给我们。
• 这就说明了第二点问题，服装厂卖给我们的220元，肯定远远高于相关部门的采购价。这一点是我推理出来的，推理的过程也很简单，一句话，商人是逐利的，他们宁愿偷偷把货卖给我们，而不是相关部门，这种行为，就能证明，他们卖给我们的价格高了。
• 最后一点，这份合同里，为双方约定了一百万的保证金，无论谁违约，都要赔付对方一百万保证金，如果因为被管控，就停止给我们供货，那就意味着对方违约，要赔给我们一百万，你觉得，他们会甘心赔吗？
• 所以他们当然是拼了命的也要供货给我们，哪怕是每天在相关部门的眼皮子底下，偷偷的藏上一批货，也要给我们供上。
• 真应了那句话，有钱不赚王八蛋。
• 就这样，后面几天晚上，我就像个卧底一样，九点多钟开车到工厂门口等着，等到警车全部开走之后，再开进工厂里装货。
• 必须承认，这段时间里，防护服依然是非常抢手的，抢手到什么程度？
• 当我从工厂提完防护服，回到仓库的时候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。
• 而夜里十一点的仓库，灯火通明，门口一般都会停着好几辆救护车，这些救护车来自周边县城的应急部门，他们县城是来采购防疫物资的。一般都是由应急部门的小领导之类的带队。
• 他们等在我们的仓库门口，直到十一点钟都不回家，不是等别的，就是在等我回来呢……
• 等到我每天晚上从工厂把防护服提回来，加上我们仓库里的口罩之类的东西，他们就能集齐防疫所需的物资了。
• 不得不说，这些小县城的公务员也真是不容易，疫情那段时间，他们是真的在加班，因为我都看见了，可以为他们证明。
• 不过话又说回来，作为大城市，管控了防疫物资，也不知道给下面的小县城匀一点，搞了半天，还得靠我夜里偷偷摸摸的从工厂倒腾点东西出来，才能满足他们紧急的需求。
• 事实上，疫情那段时间，只要是身负责任的人，都挺辛苦的，不仅是这些小县城的公务员。你想想，那些管控工厂物资的警察叔叔们，他们就不辛苦了吗？
• 只是，即便如此辛苦，有些事情他们依然想不到。他们天天晚上守到夜里十点，都盯着工厂封门了，可工厂的人依然能偷偷藏一点货出来，在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，交了一点到我的手上。
• 就这样，我三更半夜去倒货，整整倒了快两个星期。
• 这两个星期里，我就天天早上睡个懒觉，下午去上班，晚上到工厂门口去接货，接完货回仓库，当场就把拿回来的防护服分给等了很久的人，那些周边小县城的应急部门。
• 这日子过的就和一个卧底没两样。
• 终于有一天，我的卧底行为还是被发现了。
• 不知道是发现工厂产能不对劲，还是发现工厂工人偷偷藏货的行为，总之，停在厂门口的几辆警车发现了异常，但是我敢肯定，他们没有发现我。
• 我每天晚上都会把车停在一个挺远的距离，远远的瞄着，并不引人注目。
• 说到底，还是工厂这帮人自己搞砸了，或者说，是警察兄弟们的反侦察、反间谍能力强，让工厂的小动作无所遁形。
• 不错不错，在这里，必须要夸赞一下警察兄弟们。
• 我最爱的电影就是无间道，但现实其实比电影更精彩，而且警察兄弟们的水平在线，比电影好看多了。
• 那天晚上，我依然在门口等货，约定的时间到了，我再给厂里接头人打电话的时候，却得到了一个否定的回答，他让我直接回去吧，今晚拿不到货了。
• 我问接头人什么情况，他绝口不提，就是说没货了，我再问，那明天晚上呢？
• “明天晚上？明天晚上，应该也没货了吧……”接头人沮丧的回复我。
• 没货就没货咯，我有什么办法，这生意又不是我家的，于是，我愉快的开着一辆空空的面包车，回仓库去了。
• 只是苦了在仓库里等货的，周边小县城的公务员朋友们，那天晚上，他们没能等来防护服。
• 第二天白天，我和女老板汇报这件事，女老板还有些不相信，她给服装厂的老板打了个电话，要确认一下，结果，服装厂的老板也回复她，拿不到货了，女老板的表情似乎有点遗憾。
• 但就在这个时候，我敏锐的捕捉到了机会，赶紧提醒女老板，发一份公函过去，提出对方违约，要求对方赔付我们一百万违约金。
• 还记得前面说过的，这份合同的内容吗？这是一份长期合约，双方都要履行的，我们要买，他们要卖，谁不履行，就要赔对方一百万。
• 女老板这段时间只是被生意冲昏了头，但她可一点也不傻，她听了我的建议，只思索了几秒钟，就答应了，让我赶紧去办。
• 我自然也没有耽误，我回到办公室，马上就起草了一份函件，要求对方按照约定履行合同，否则就要求对方赔付一百万违约金，并且还用电话提醒了对方。
• 一天之后，对方收到了我们的函件，对方马上给女老板打了个电话，跟女老板商量，提出这份合同因为不可抗力，无法履行了，要求解除合同，只是，他们只退还我们的保证金，不会再另外赔付我们一分钱。
• 其实，这就是我们的目的，能把打给对方的一百万保证金要回来就不错了，我压根儿就没想再多要一百万赔付。
• 女老板自然知道我的意思，在电话里，她装模做样的一番据理力争，假装勉强的答应了对方的要求。
• “算了，还一百万就还一百万吧，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你们主动的，我们以大局为重。”女老板装模做样的回答。
• 就这样，这份坑爹的合同在执行了不到二十天之后，经过双方协商一致，被提前终止了。
• 虽然合同被终止，但其实这时候，精彩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！
• 我前面说过，我们中国的疫情期间，物价只是攀升了一小段时间，就这，还有很大部分的因素，要归结于春节，工厂停工。
• 作为制造业大国，有什么物价是会持续高涨的吗？各地的工厂一开工，市场上的货多了，物价就会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。
• 事实上，就在我们双方终止合同，对方退回一百万保证金的第二天，防护服的价格就急转直下了。
• 仅仅一周时间，防护服的价格就从两百多一件，掉到了七八十，再过几天，就要回到它原本应有的价格，三四十块了。
• 这意味着什么？
• 这意味着，服装厂亏大发了，而我们却因此逃过了一劫。
• 原本，服装厂是要把我们的订单锁定三个月的，这三个月里，我们要持续按照220元的价格进货，可是合同履行还不到一个月，防护服的价格就跌到三四十了，这份合同，本应是我们亏大了才对，如果我们想忍痛割肉，就要赔付给服装厂一百万元，服装厂稳赚不赔啊。
• 可是结局呢？却恰恰相反。
• 原本，因为服装厂受管控的原因，他们是无法履行合同的。但是他们偷偷摸摸的干，勉强维持着这份合同。
• 偏偏干到一小半，被有关部门发现，阻止了他们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。
• 而且，非常关键的是，早没发现，晚没发现，偏偏在防护服市场价格即将回落的时候被发现。
• 这时间巧合地，简直令人难以置信。
• 我感觉，服装厂老板在终止合同的时候，心里还有一丝傲气的，估计她那时候心想，这合同黄了就黄了吧，毕竟还有有关部门的大订单兜底，防护服还是有销路的。
• 可没想到，几天之后，全国各地的防护服大量产出，价格一落千丈，没几天，有关部门就不再管控他们的工厂了，连警车都撤了，他们的防护服，爱卖给谁就卖给谁，没人管，没人问了。
• 天哪，这天堂和地狱之间，怎么转变的这么快？
• 这时候，服装厂里还有一大堆高价进回来的防护服原料没用完呢。
• 我猜，此刻的服装厂老板一定很糟心。
• 事实上，几个月之后，国际疫情再次爆发的时候，服装厂老板曾主动上门，来我们公司找女老板谈了，当时我就坐在旁边旁听，巧合的是，服装厂老板也是一位女性。服装厂老板问女老板，能不能找路子把他们的防护服出口到国外去。
• 这回，傲气的轮到女老板了，女老板委婉的说道：“好吧，我想想办法吧……”
• 其实之后再没买过对方一件防护服，哈哈……
• 哎，所以说，什么叫三十年河东，三十年河西？
• 三十年太长啦！
• 根本就是三十天河东，三十天河西嘛。
• 好了，回过头来，复盘这整个事件。
• 必须承认，我在这件事情里所起的作用相当大，虽然最初签合同的时候我不在，但是后面的所有环节，我都是关键人物，说我救了一次女老板，不算很过分。
• 但是话又说回来，我是起到了一点作用，但是真正的核心原因，又不是我。
• 而是有关部门在正确的时机里，发现了服装厂的小动作，制止了这份合同的履行。
• 但是！抱歉，我的车轱辘话来回说。
• 但是，有关部门也不是故意的，他们也不知道服装厂的合作伙伴是我们。好吧，就算他们知道合作的是我们，那他们又怎么知道，几天之后，防护服的价格一落千丈呢？
• 他们也不知道，对不对？他们只是按照上级的要求全数采购防护服而已。
• 可他们的行为，客观上却救了女老板。
• 好吧，经过对这整件事情的复盘，我迷惑了。
• 原本，我从小就是一个非常唯物主义的人，我并不唯心的。
• 但是在这里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，无一不在冲击着我的世界观，价值观。
• 这是什么逻辑？
• 为什么在最后关头，双方不得不终止合作，让女老板保住了她的利润成果？
• 到底是什么在起作用？
• 是我吗？虽说我有心，但如果不是那种局势，我也无能为力啊。
• 是有关部门吗？也不是，人家根本就是无心的好吧，只是被我这个有心人利用了而已。
• 想到这里，我傻了……
• 最后没办法，我只能把这一切，归咎于女老板长了一个福相的圆脸。
• 因为我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。
• 人的力量在这件事情里，实在是太过渺小了，一切的一切，都完全不受控，却又带来一个不错的结果。
• 谁能解释我的迷惑？
• 谁能解释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