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九章 行走江湖

上一期结尾是不是聊到了抖音段子的话题？说真的，那些对江苏省的拟人化描述实在太有意思了。其中流传最广的当属苏州机场的段子，像“苏州梅友机场”这类梗层出不穷，每次看到都让人忍俊不禁。尤其是南通出场时，那副带着点小得意的模样，跟苏州说：“我有两个机场……”不得不承认，作为实力强劲的地级市，苏州没有机场确实容易被调侃，毕竟，好多规模远不及它的小城市都有机场。

我对一座小城市的机场印象格外深刻，那就是山西运城的机场。在前往山西运城之前，我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地方。它在地图上毫不起眼，似乎也没发生过什么引人注目的大事。当然，也可能是我见识浅薄，毕竟，一个位于西北的小城市既然设有民用机场，那背后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，只是我还未曾了解罢了。

当时，我在运城承接了一场团购活动，活动定在周六，时间十分紧迫。所以，一接到订单，我赶忙向公司请了半天假，周五便从南京禄口机场飞往运城。那次乘坐的好像是一架小飞机，专业术语叫支线客机。这支线客机在飞行过程中，比大型客机颠簸得多，穿越气流时，机身七上八下、摇摇晃晃，那体验相当刺激。

好在最终平安抵达。到了运城后，我立刻与当地的伙伴对接。他前期就一直在运城驻点筹备，团购活动已经组织得差不多了，我去主要负责第二天活动现场的工作，只要能把现场气氛烘托到位，让消费者踊跃下单，这场活动就算成功。

不出所料，又是一场圆满成功的团购会，收获了大几百份订单。如果能顺利转化80%，那销售额又是大几百万。活动结束后，经销商们付给我一大笔现金，当时心里别提多高兴了。

你以为这就结束了？当然没有。我为什么对运城这场活动印象如此深刻？仅仅是因为坐了一次支线客机，或是搞成了一场成功的活动？那可不至于，我成功举办的活动多到数都数不清，要是没有点特别的事儿，还真留不下这么深的印象。

之所以印象深刻，是因为我紧接着搞了一场“背靠背”的活动，周六运城的活动刚结束，周日又要在洛阳举办一场。

当年，团购活动实在是太火爆了，每到一个地方，都能点燃消费者的热情。即便是一个小县城，一场团购活动的销售额达几百万都算少的。所以，越来越多的城市都急切地想举办这种活动，团购网的团队四处接单，结果到最后，团购主持人供不应求，这才找我来客串。

那时，团购活动火爆到什么程度呢？七八个主持人在全国各地连轴转，单子多得接不过来。团购网的老板胆子也大，不管能不能安排得过来，只要有单就接。最后时间太紧，就把团购主持人就近安排。

就拿我来说，星期六刚刚在运城市成功举办完团购活动，下一单早就安排好了，地点在洛阳，时间是星期天。也就是说，周六下午，我在运城的活动现场声嘶力竭地忙活了一下午，紧接着，就得想办法从山西运城赶到河南洛阳，周日下午在洛阳还得再来一场。

这过程确实辛苦又劳累。不过话说回来，看着包里那一大把现金，疲惫感也就减轻了不少，嘿嘿嘿……

周六下午七点，运城的活动一结束，我立刻打了辆车，从运城奔赴洛阳。出租车司机跟我要价八百块，八百块就八百块吧，在那种情况下，这钱已经不算什么了。相较于团购活动获得的丰厚报酬，八百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。于是，我就连夜坐着出租车，朝着洛阳赶去。

我本打算在出租车上睡一觉，可那时我才二十八九岁，身体精力都十分充沛，坐在车上居然毫无睡意，尽管吼了一下午，已经累得不行。

我记得很清楚，从运城打车到洛阳，途中要经过一个轮渡，如果没猜错的话，那渡轮渡过的应该是黄河。最终，明明距离不算远，出租车司机却整整开了六七个小时才到。到达洛阳的时候，已经是后半夜了。

出租车司机怕我赖账，半路上就跟我要钱。我走到一半，付了他一半的钱，快到目的地的时候，又陆陆续续把剩下的钱付给他。最后，总算安全抵达，我和早已等候在此的伙伴接上了头。出租车司机和我都松了一口气，赶紧结清车钱，他回运城，我留在洛阳，就此别过。

不用说，洛阳的活动也很成功。两场活动接连进行，我累得快要散架了，不过，包里装着上万的现金，这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动力，支撑着我最终回到了南京。

说到出租车司机，大家的印象里，他们应该都是话痨吧？我和司机两个人在车上待了这么长时间，难道就没聊点什么吗？那个年代，出租车里既没有摄像头，也没有严格的服务标准要求，按常理，很多司机会把乘客当成倾诉对象，噼里啪啦说个不停。

但这一次从运城到洛阳，还真没怎么聊。因为当时的情况比较特殊，我三更半夜打车去洛阳，司机师傅看我的样子，不像是坏人，可干的这事儿又不太像正常人会做的。他对我十分警惕，毕竟，正常人谁会三更半夜从山西打车跑到河南去呢？司机怕我半路上对他不利。

其实我也挺紧张的，我身上带着大笔现金呢，大半夜的，荒郊野外，万一遇到坏人可就惨了。所以我也格外留意，早早把一点钱装在钱包里，取钱的时候故意让出租车司机看见，意思是告诉他我身上没多少钱，付完车钱就所剩无几了，别打我的主意。就这样，两个心里都没底的人，互相提防着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。

其实，大多数出租车司机都很健谈，这次是因为特殊的环境，气氛才有些尴尬。在其他时候，我碰到的司机都很能聊。给我印象最深的出租车司机，要数江西上饶广丰县的那位。

广丰这个地方，并没有我们地板的经销商，我去那儿也是因为接了团购的私单。广丰原本是个小县城……额，今天我再查地图，发现广丰已经不再是县，而是区了，这十几年的变化可真大。

我从上饶火车站下车后，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广丰。这可不是给公司出差，搞这种团购活动，时间就是金钱，所以我肯定选择打车。火车站前等客的出租车很多，有正规的，也有黑车。多年的社会经验告诉我，黑车不能坐，所以我选了一辆正规出租车。

一上车，出租车司机就打开了话匣子：“小伙子，你是哪儿人啊？”我正无聊呢，就回复他：“我是江苏南京的。”出租车司机一听，来了兴致：“哎呀，江苏的呀，是不是来做生意的？你们那儿经济发展非常好，令人羡慕哦……”额……这个司机果然很健谈，我随口附和道：“嗯，嗯，还行吧，江西应该也不错吧？”我这么说，纯粹是出于礼貌，想奉承他一下，谁知道，这一句话就像捅了马蜂窝……

“哪有，我们这里的经济发展太落后了！”司机一脸气愤地说道。“咋回事儿咧？”哎，我就不该多嘴。司机滔滔不绝，开始讲述他的“段子”：“小伙子，你不知道，我们这里经济发展落后，都是那些当官的无能，还喜欢贪钱！”“……”“你知道不？好多外商要来我们这里投资，都是被这帮人给吓跑的。前几年，有个外地大老板，来我们这里开了个厂，你知道他们怎么搞的？”“怎么搞的？”“他们就在厂门口，搭张桌子，工厂出一车货，就收一笔钱。简直是乱搞，这么搞，哪里还有大老板敢来我们这里投资嘛！”其实这时候我已经挺想笑了，但还是憋住没笑，只能应和说：“是的哦。”

司机看我应和他，很开心，又开始继续编排他们这儿的官员：“这帮人不仅投资搞不好，招商也不行，前几年，还有个事儿，是个香港大老板，也想来我们这里投资……”“嗯嗯嗯……”这司机故事说得挺好，我已经打算当笑话听了。“香港大老板来了之后，肯定要宴请一下当地领导的嘛。”嗯，要来一个地方投资，宴请当地领导属于正常现象，这没什么可说的，那么笑点在哪里呢？“结果，晚上赴宴的时候，领导居然带了个年龄很不相称的女性去赴宴，这纯属瞎搞，这年头，谁还看不明白？领导五十多岁，身边带着的女性最多二三十岁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。”“嗯嗯嗯……没错……”“香港大老板也不是一般人，看到这场面，肯定就知道这地方不能投资。要知道，双方这才第一次见面而已，这帮人就丝毫不懂得避讳，装都不晓得装一下，当着客商的面，就敢带年轻女性赴宴，要是真投了资，还不知道要被搞成什么样子。所以不用说，这个投资又黄了。”

好吧，到了这个时候，我已经笑得不行了。说实话，这个司机在讲述这些事儿的时候，比我文字描述精彩多了。他的口头讲述既详细又生动，细节满满，就好像他亲眼所见一样。当然，他不可能真的亲眼看到这些场面，因为他只是个出租车司机，接触不到那个层次的人。流言的传播，必然会有一个过程。首先，是当事人圈子内的人，可能因为忍不住，悄悄把流言传了出来。传出来之后，会在关系紧密的人群里小范围传播，而要传播到大多数人耳朵里，尤其是出租车司机这里，肯定已经在当地流传很久了，估计是很多年前的事。连出租车司机都知道了，不出意外，当地人里，十个有八个都知道这些段子。

说真的，确实很搞笑，但也挺无奈的。你说这经济落后的地方，怎么贪腐手段也这么落后呢？上个世纪九十年代，确实流行过手拿大哥大、坐着桑塔纳、身边带小蜜的现象。但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啊，如今都2011年了，都过去11年了，还这么老土吗？还会带小蜜吗？有身份的人，现在都流行带男秘书了好吧，带着男秘书出入各种场合，才能彰显出一个成功人士的身份。开个玩笑啦，并不是说女秘书不好，也有很多优秀的女秘书，真正成功的人士，男秘书女秘书都会配备，只是到这种私人宴请的非正式场合，带男秘书还是女秘书，还是得有点讲究的。

至于在工厂门口摆桌收钱，那就更是土得掉渣的手段了，经济发达的地区根本不可能这么干。经济发达地区的官员，也不是不会敛财，但人家敛财的手段和老百姓的生活距离很遥远，而且手段高超，一般老百姓根本察觉不到，就算看到了，也理解不了。事不关己，自然就高高挂起咯，不同层次的人，互不干扰，处在高位的人挣着他们那个层面的钱，普通老百姓挣着自己的辛苦钱。所以说，经济还是要发展呀，不然，连出租车司机都能编段子编排官员了。

果然，出租车司机这个职业，无论在哪儿都差不多。北京的司机会聊各种时事、讲各种段子，到了南方江西的一个小地方，出租车司机也是如此。还好，现在的出租车服务更加规范了，没有必要的话，不允许司机和乘客交谈。这样一来，坐在车上的乘客更自在了，只是，很多有趣的段子就听不到了，还挺可惜的。

下了出租车，我就到了广丰县的团购活动现场。广丰是个小地方，在这里做装修建材生意的老板们，普遍素质不高，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好勇斗狠的气质。我记得有个做木门的老板，行事相当狠辣。团购活动开始的时候，场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，原来是几个竞争对手品牌的老板派人在大门口捣乱，他们向消费者揭露，说我们的团购活动是骗局，价格都是提前商量好的。虽然……他们说的确实是事实……但如果任由他们这么搞，我的活动肯定就泡汤了，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。最后，是做木门的老板挺身而出，带着一帮人，把门口那些竞争对手的人都赶跑了。双方在远处的一座桥上还对峙了好一阵子，那场面，相当激烈，我就不详细描述了。

活动结束后，效果其实还不错，所有参加的品牌都拿到了大几十万的订单，结果并不差。但是，那个做木门的老板比较蛮横，一副流氓做派，他找借口，不想付钱给我。还好，这帮人里还有更厉害的角色，挑头的是个瓷砖老板，这个老板挺有钱，在上饶、广丰都有店面，我去过他的店铺，面积相当大，这些年肯定赚了不少钱。参与活动的品牌老板们都叫他大哥，最后，这位大哥拍板，还是按照前期说好的金额付钱给我，只是，木门老板的那一份就扣下来，少给我十分之一，相当于打了九折。

你看，大哥就是大哥，看问题就是长远……不过，拿了这笔钱之后，我是不会再去广丰了，哈哈。其实，那位木门老板没付钱给我，我也不恨他。毕竟，作为社会底层的人，在一个小地方，为了和各路对手争夺有限的利益，不得不摆出一副好勇斗狠的样子。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，变成这样也是无奈之举。至于如此拼命争夺利益，会不会遭到报应，那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了。世间的一切，自有其运行的规律。

那一阵子，我在全国各地四处奔波走穴，接触到形形色色的老板。这些老板们素质参差不齐，有老老实实做生意的，也有地头蛇、流氓之类的。我胆子也大，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，我都敢和他们打交道。那种感觉，真的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侠客行走江湖一样，特别刺激，特别有意思。

除了这些地方，湖北给我的印象也挺深的，尤其是荆州市。因为我在那里举办的活动效果很好，当地老板前前后后请了我三次。刚好，我又是个三国迷，每次荆州的老板喊我去，我都特别开心，毕竟又要去关羽败走麦城的地方了，经常去那里，说不定还能沾些关羽的灵气呢。不过，我并没有沾上啥灵气，因为，今天的荆州和古代的荆州，其实并不是同一个地方。

好了，到今天这一期，这段流水账就算记完了，整整记了三期。在这三期里，提到了团购这个概念。团购这件事的来龙去脉，将从这部分内容的最后，苏南的一座城市开始讲起，我会把这个在短时间内流行过的商业模式从头到尾详细描述一遍，包括舞台上的所有台词。说不定，对如今的生意人还能起到一些参考作用呢。明天将讲述团购最成功的一场活动，以及地板厂最辉煌的时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