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六章 时代的浪潮

团购会的台词已然讲完，这一阶段的工作也基本画上了句号。

在地板厂工作的最后一年，我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。初入地板厂的第一年，我工作热情高涨且认真负责，无论是构思促销活动的创意，还是努力开拓新型活动方案，脑海中总是不断涌现新点子，并且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果。

然而，到了第三年，我发觉自己变了。最显著的表现便是做促销方案时，变得简单粗暴，直接拿第一年的成果稍作修饰，改几个词便敷衍交差。老板对此也懒得深究细节，照旧审批执行，而下面的经销商其实也早已心生疲倦，毕竟大家都明白，这些方案不过是换汤不换药。

至于开发新型市场活动，同样没什么成效，效果最佳的，依旧是眼镜胖子他们策划的团购会。经销商若想投入大型活动，还是会选择与眼镜胖子他们合作，我在其中充其量也就帮忙牵个线。

事实上，到了后期，眼镜胖子对我们也不再那么重视，毕竟我们这个地板品牌并非什么大品牌，只是个小牌子，市场影响力有限。

眼镜胖子凭借名气打开局面后，人脉瞬间广泛起来，他与几个大品牌签订了战略协议。就比如说安徽省那个知名的橱柜品牌，如今在全国都数一数二。眼镜胖子和那家安徽橱柜品牌合作紧密，我还记得，那家品牌工厂举办一次重要的企业活动时，眼镜胖子还带我一同前往。具体是什么活动我已然忘却，毕竟我也就是去凑个热闹，顺便蹭顿饭。

在地板厂，工作陷入这般状态，我清楚，是时候离开了。

不过，在离开之前，倒是有几件趣事，值得一提。

还记得前几期我提到过地板厂老板的性格吧，他极为寡言。我在地板厂的三年时间里，几乎没听他说过超过三句话。说来也巧，他在我面前仅有的那几句话，我竟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
有一次，我与老板、老销售等人在外省的经销商处做完活动，返程时老板开着他的宝马740载着我们回南京。一路上，老板和老销售相谈甚欢，商量着回南京后找个好玩的地方消遣，比如去唱唱歌。

我坐在车后座，老销售只是象征性地询问我的意见，问我是否一同前往。其实我大可不必认真回应，可不知怎的，我还是直白地拒绝了，说我想快点回家，老婆还在家等着呢。

老板听闻，似乎有些不悦，顺便调侃了我一句：“怕老婆的男人没出息。”老板竟然说我没出息。

要是放在如今，作为一个40岁的中年人，我对这话压根不会在意，别说说我没出息，哪怕当面骂我傻逼，我也只会一笑了之，转头就走。但当时的我还年轻，有些事一时想不明白。

怕老婆怎么就没出息了呢？

当晚回到家，我把老板的话告诉了老婆，想寻求些安慰。还是老婆聪慧，她安慰我说：“别理他，说不定他比你还怕老婆呢。你想想，你们公司的财务总监，不就是他老婆吗？”

老婆的一句话，让我恍然大悟。对啊，地板厂的财务总监正是老板娘，而且采购总监还是老板的小舅子。这意味着什么？显然说明老板娘在厂里地位颇高，不然像财务总监和采购总监这般重要的岗位，怎会都由老板娘这边的人担任呢？

仔细回想，虽说有时老板会对老板娘说话语气凶些，但实际上，那是老板娘不与他计较罢了。只要钱在老板娘手里，老板凶一点又何妨，就当让老头子撒撒气呗。

想到这儿，我便释怀了，不得不说我老婆既善解人意又聪明……虽说她脾气有点火爆，我确实有点怕她……

如今十多年过去了，再回首，更能理解老板话里背后的深意。其实，老婆的猜测没错，老板肯定是有点惧内的，只是他不愿承认。他通过批评我怕老婆，来给自己壮胆，仿佛站在了不怕老婆的制高点上。

可惜，这不过是他内心的自我暗示罢了。他这点小心思，早就被我老婆看穿了。

这便是老板让我印象深刻的第一句话。

第二句话，是在我即将离开地板厂的时候。

还记得我在地板厂第一期提到的那个人吗？办公室主任，对吧。当时，是这位办公室主任带领我们新员工熟悉工厂，进行培训。

如今，到了在地板厂工作的最后一年，这位办公室主任打算离职，去和另一个老板合伙创办新的地板工厂。据说，那位老板投资了上千万，购置了一整套地板自动生产线。

办公室主任离职没多久，有一次老板在办公室和销售人员闲聊时，吐槽起了这位办公室主任。

老板说道：“这年头，还想着创业搞地板厂？要搞也就罢了，居然还投一千多万盖新厂房？这不是犯傻嘛？这年头，随便到常州或者南浔走一趟，到处都是地板厂，巴不得有人买呢，最多三百万，不就能盘下来一个？非要盖新厂，这又是何苦呢？”

老板觉得办公室主任的做法有些冒失。当时差不多是2012年左右，地板行业早已不像当年那般好赚钱了。

咱们中国市场广阔，但人口众多，一旦某个行业有利可图，便会有大量的人跟风涌入。跟风的人形形色色，有老乡带老乡的，也有员工跳槽自己当老板的，而办公室主任就属于典型的员工自立门户。

可惜，地板行业并非高科技领域，看过我这系列第一期的就明白，地板制作门槛并不高，投资也不算大。所以，进入这个行业的人如蟑螂般迅速增多，大部分老板都集中在常州和南浔。地板行业就这般野蛮生长，直至2012-2014年左右，地板产量达到了行业有史以来的巅峰，之后便再无增长。

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，地板行业的增长困境，作为地板厂老板肯定感触颇深。

老板此时已然意识到问题，地板生意大不如前，所以才会吐槽他的那位办公室主任。

很自然地，我们迎来了新的办公室主任，不过在这之后不久，我便离开了地板厂。

这里说一下后续的结局。

2011-2012年，我离开地板厂后，便与老板断了联系，但和几个销售人员关系依旧很好，时常保持联络。

后来，有个销售告诉我，地板厂老板出事了，他给别人做担保出了问题，还不上钱，只能把厂子卖了。

这个销售也已离职，这个消息也是他从别处听来的。实际上，他对老板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，只是说：老板为别人做担保，结果对方还不上钱，连累了老板，老板本身应该没问题，这么大的老板，却因胡乱给人担保栽了跟头，实在可惜。

然而，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的我，不会被表面现象轻易蒙蔽。我推断，事情的本质绝非销售所说的那样。

销售称老板是为别人担保，出问题的是别人，老板只是被连累。

我所知晓的信息，仅有这一句话，可从这简短的描述中，我却看到了另一个真相。

出问题的，恐怕就是老板自己。

道理很简单，大家都是成年人，老板更是五六十岁的老江湖。老江湖在社会上闯荡，怎会无缘无故将自己置于险境？

更何况，老板家是老板娘当家，老板娘为人现实，她会为了义气，为老板的朋友两肋插刀，白白给人做担保？这根本不可能，对吧？

从常理推测，老板为别人做担保并非没可能，但相应地，他肯定也能从中获利，或者说有利益交换，才会做出担保的决定。说不定，这担保来担保去，受益的正是老板自己。

我离开后，地板生意愈发难做，老板面临的资金压力想必不小。为了维持工厂表面的风光，在资金上出问题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。

所以，表面上看似为别人，本质上大概率还是老板自身的问题。

当然，以上这些都只是我个人的猜测，老板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，我也并不清楚。

我只是想通过这件事，提醒大家平时要留意细节。

这世上，不乏比我更聪明、心思更细腻的人，他们会通过行为去揣测你的动机和背后的真相。

就像这件事，我所获取的信息不过是“老板为别人做担保，结果别人还不上钱，把老板连累了”这么一句话，十几个字而已，可我脑海中却能衍生出这么多思考。

所以，如果还想在社会上立足，就尽量把自己隐藏得深一些，除非像我一样，已然无所顾忌，不在乎脸面，也不怕社死，那就随意了。

即便如此，我与地板厂老板的缘分并未就此终结。

我在前文展现了地板厂最辉煌、最纸醉金迷的一面，老板当年的意气风发也跃然纸上。我相信，这些年，老板必定时常怀念过去。

每当我在舞台上卖力吹嘘地板品牌时，老板就在台下，用他那台大炮筒单反相机记录着一切。每当老板翻看那些老照片，要说对曾经的辉煌场面毫无怀念，那是绝不可能的。

确实，老板因一时的资金问题遭遇挫折。

但对过去辉煌的执念，让他坚持了下来。他将地板厂转型为一家地板贸易公司，迁至办公楼继续经营，坚持了许多年。

终于，在2017年左右，老板让一个曾与我关系不错的销售给我打电话。那时我已在新公司工作许久，职位也颇高。销售转达老板和老板娘很想念我，希望我能回去，还说会给我几个年轻人，让我带着他们指导经销商，重现当年的辉煌。

说实话，我很感激老板还惦记着我，但我还是拒绝了。

原因很简单，其一，老板想念的真的是我吗？还是他怀念自己当年的辉煌？他潜意识里，或许将我与那段辉煌岁月联系在了一起。

其二，当年的辉煌真的与我有多大关系吗？不会真有人觉得，在那个市场如火如荼的年代，是我造就了这一切吧？我不过是恰逢其时，作为一名从业者，赶上了那个时代而已。

如今，那个时代已然远去，并且一去不复返。无论你对过去有多么美好的回忆，过去的终究过去了，必须勇敢面对新的时代、新的世界。

当年，在一个小小的县城，我们便能召集上千名消费者，活动现场热闹非凡。可如今，2023年，再想复制那一套，所耗费的代价和成本呈几何级增长，效果却不尽如人意。如今的抖音等各种平台，早已打破信息差，县城的消费者通过手机和移动互联网，见识大增，普通的舞台话术已难以忽悠他们。

所以，那句话说得没错：大人，时代变了，一切都回不去了。

人，只能顺着时代浪潮的方向前行。优秀的人如同踩着冲浪板，站在潮头眺望远方；平凡的人则成为浪潮的一部分，随波逐流。但任何人若妄图逆时代潮流而动，只会被无情地拍碎。

这位老板并非第一个如此想念我的人，之后的老板们也大都如此，只是，我从来不会回头。

下一期，我将聊聊自己尝试创业的经历。当然，我并未成功，不过，我的一些感悟和认识，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