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把事情救回来

上一期讲到，我满怀期待地带着样品前往客户工厂参加评审。采购评审小组在会议室里，一丝不苟地对我的样品逐个进行审查。起初，一切都还算顺利，可当评审进行到胶鞋和口罩样品时，流程陡然停滞，再难向前推进分毫。

我站在会议室门外，望着里面那几个人交头接耳、小声交流，心里焦急万分，只能不停地踱步，眼巴巴地等待着他们给出最终结果。

终于，会议室里走出一位代表。他径直向我走来，神色平静地通知我：“你的其他样品都通过了，可以安排送货，不过有两个样品未能达标，就是这胶鞋和口罩。”

听到这话，我瞬间就急了。我心里直犯嘀咕，不对啊，我带来的胶鞋质量明明挺好的，至于口罩，或许确实差了些，我回去换个高档点儿的不就行了，怎么就通不过呢？

直到工厂代表拿出当时的招标文件，我才如梦初醒，彻底认清现实，心中的希望也随之彻底破灭。

招标文件上，劳保胶鞋后面的标注清晰明确，有一个GB标准。原来，这GB代表的是国标，市面上的所有商品，几乎都有这样的国标规范。而此次招标文件上的标准，是老式国标，指的是那种纯橡胶材质的胶鞋。回想二三十年前，大家穿的大多是这种胶鞋。但这种胶鞋成本颇高，在没有特殊要求的情况下，早已被另一种材质的胶鞋所取代。如今，市面上99%的胶鞋都是橡塑材质，价格便宜，二十多块钱就能做一双。供应商给我报的价格，正是新式橡塑胶鞋的价格，批发价仅22块钱。

然而，这次招标指定要的就是老式胶鞋，国标写得清清楚楚。这种老式胶鞋价格贵得多，和我报的价格相比，简直是天壤之别。

此刻我才恍然大悟，怪不得我能中标，而且中标之后，还有采购小妹特意打电话来确认价格。原来，他们是对我的报价充满怀疑，毕竟这价格远低于市场价。可那时傻傻的我，还为第一次投标就中标而暗自高兴了好几天呢。

搞了半天，竟是我报错了价格，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。

除了胶鞋，还有一样产品不符合要求，那就是口罩。

招标文件上，明明白白地写着“N95”三个字。那时的我，无知者无畏，还懒得去学习了解，所以压根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。后来我才知道，N95是一种口罩的标准，符合这种标准的口罩，对人体的防护能力更为出色。而我带来的那种棉纱口罩，与N95口罩相比，完全不是一个等级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。

相较于胶鞋，口罩报错价格的情况更为糟糕。因为在这个项目里，胶鞋只需采购一千多双，而口罩的需求量却数以万计，几万副口罩啊……

一时间，我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，整个人晕头转向，呆立在原地，完全不知所措。

工厂的代表倒还挺人性化，他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，便出言安慰道：“这两种产品不合格，给你些时间，回去重新准备样品吧。一个月内完成样品审核并开始供货。”

虽然这是我首次参与项目投标，但我心里很清楚，标书上的内容，一经确认，就不能随意更改。想要提供不合格产品蒙混过关，根本是天方夜谭。可要是改为供应合格产品，这笔生意肯定要亏钱。

我该如何是好？又该如何向无比信任我的女老板交代呢？

来的时候，我意气风发、情绪高涨；回去的时候，我却垂头丧气、满心沮丧。

第二天，我回到公司，硬着头皮，向女老板一五一十地如实汇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。

女老板静静地听完，说出了一句让我至今都刻骨铭心的话：“我这辈子，还没做过亏钱的生意呢……”

女老板做了一辈子生意，向来都是盈利，从未亏过钱。可如今，这从未亏损的金身却被我给打破了，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。

如果是一般的工作，我或许不会如此自责。但女老板对我那可是极度信任，对我的工作从来都是不管不问，完全让我自主决策。可最终换来的结果，却是这般丢人现眼。

我满脸懊悔，向女老板诚恳道歉：“对不起，我搞砸了这么大一笔生意，还让公司亏了钱。责任总得有人承担，要不，我就此引咎辞职吧。”

女老板听后，轻轻叹了口气，转而安慰我道：“生意搞砸就搞砸了，但你不能因为搞砸一笔生意就选择辞职逃避，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。你现在该做的不是辞职，而是想办法，把这件事情的损失降到最小。”

说真的，我打心底里感激这位女老板。

对于搞砸事情的我，她非但没有丝毫批评，反而给予鼓励和安慰。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，即便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，她对我的信任依旧丝毫未减，甚至还赋予我更大的权力，让我自行想办法寻找货源，尽可能找最便宜的，以减小损失。

不得不说，老板就是老板。别看这个女老板平时看起来呆萌迟钝、神经大条，可就从这一件事就能看出，她的境界远超于我。她做生意能做到如今这般规模，我是真心服气。

最终，我没有因这件事辞职，而是选择留下来，努力弥补我造成的损失。

这一次，我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，全力以赴去市场上寻找符合客户标准的劳保胶鞋。我不仅在网上广泛搜索，还亲自开着车，跑遍了南京市大大小小所有的批发市场。每到一处，我都不厌其烦地询问市场里每一位商人的报价。那段时间，全南京几乎所有卖胶鞋的商家，我都打过交道。

在全市众多胶鞋供应商中，我精心挑选出一家。这家供应商是专门做劳保用品的，不仅经营胶鞋，还售卖各种工作服、救生衣、游泳圈等商品。经过一番比较，就属这家老板给我的价格最低。一双符合标准的劳保胶鞋，她报给我的价格是52块钱。

还记得我给客户报的价格是多少吗？28块钱一双。也就是说，按照这个价格进货，我几乎是卖一双就亏一双，这亏损的幅度着实让人心疼。

但此时，即便亏损也别无他法，还能怎么办呢？中标后若不履行合同，损失只会更加惨重。商量好价格后，我和老板互换了名片，并约定以后若有生意，我定会继续关照她的生意。

（在这里，我特意埋下一个伏笔。由于我文笔有限，担心无法突出伏笔内容，怕大家看完就忘，所以干脆直接点明。在四五期之后，这个伏笔会再次发挥作用。）

解决了劳保胶鞋的问题，还有劳保口罩这一难题亟待解决。

标书上，劳保口罩后面有个“N95”的标记。

经过前两年那场举世罕见的全球性事件，如今大家肯定都已经知晓N95的含义，对于这种N95口罩的价格，想必也都有所了解。但当时的我，对这些一无所知，投标的时候，连N95代表什么意思都懒得去查一下。结果，当我真正去询问N95口罩价格的时候，才惊觉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。

N95口罩的价格真的贵得超乎想象，市面上几乎找不到低于两块钱的。

可是，再贵也得做啊，不然就违约了。

于是，和寻找劳保胶鞋一样，我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寻找合适口罩的工作中。我跑遍了南京的各个区，找遍了各个品牌的代理商。像3M、霍尼韦尔之类的国际品牌区域经销商，我全都一一拜访。这些老板都颇具实力，我还参观了他们的仓库，里面堆满了劳保口罩、劳保手套等各类劳保用品，只是价格实在是太贵了。

就这样，我一边询价，一边结识这些做劳保用品的老板，与他们交换名片。

终于，在我几乎把南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之后，找到了一家劳保用品供应商，他给我的报价是最低的。

N95口罩的造型多样，价格有高有低。这家最便宜的N95口罩是手术口罩造型，报给我的价格是1.3元。

回忆一下上一期，我投标时报的价格是多少呢？0.8元，对吧？也就是说，每卖一只这种符合标准的口罩，我就要亏掉五毛钱。

这简直就是一场悲剧……

而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是谁呢？就是我，我这个胆大包天、粗心大意的家伙。

（这里，还要再提醒一下，这里的N95口罩也是一个伏笔，它会对后面的事情产生重大影响。聪明的读者肯定已经猜到了，做这笔生意的时候是2018年……）

先把伏笔的事情放到一边，回到这件事情本身。在这里，我必须要再次表达对这位女老板的感激之情。

别看老板是个女性，可她真的非常大气豪爽。她不仅没有扣我的工资，甚至都没怎么严厉批评我，而是毫无条件地支持我，让我即便亏钱，也要把生意做完。其实，还远不止这些。在我搞砸事情之后，她不仅没扣我一分钱工资，还把我开车的所有油钱都报销了。面对这样的老板，我还能说什么呢？除了暗自憋足劲，期待有一天能帮女老板把亏掉的钱赚回来以外，我真的是无话可说。

继续加油吧，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挽救回来。

在我找到新的两家供应商之后，顺利拿到样品，并将新样品送到了客户工厂。

这一次，调整后的样品顺利通过了客户的审核，终于可以开始供货了。

供货之前，我得先把货物采购回来。

采购的时候，除了公司主营产品之外，其他产品的采购事宜，从价格、数量、型号到供应商的选择，全部由我一人说了算。对于这一切，女老板没有丝毫怀疑。我让财务给哪家打款，她就批准财务打款，自始至终都没有多问过我一句话。

我心里不禁感到十分奇怪，她怎么就不怕我在采购过程中捞钱呢？

事实上，在这家公司的三年里，我经手的所有生意，都是自己负责采购和销售。但这三年间，我在商品采购上从未为自己谋取过一分钱私利。

如今回忆录写到这里，我说自己从未捞过一分钱，看过的人应该都会相信。

但问题是，我在女老板那儿打工的时候，还没开始写回忆录，她又不了解我，可她怎么就如此有眼光，笃定我不会捞钱，从而给予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呢？

我实在想不通。

难道这就是她能成为老板，而我只是个员工的原因吗？

算了，反正女老板也不是第一个如此信任我的人，上一家公司的董事长也对我非常信任，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信任的感觉。

总之，经过一个月紧锣密鼓的筹备与采购，招标文件上要求的产品，我已经全部收集齐备，存放在公司的仓库里。公司的仓库面积非常大，足足有几万平米。在这种流通行业的私营小老板当中，我们的这个仓库规模绝对是数一数二的。

凑齐货物后，我和客户约好时间，协调公司仓储部，派了一辆公司自有卡车，装上满满一车货物，踏上了送货之旅。

因为这是第一次送货，我担心途中出问题，所以自己也随车一同前往。

客户的工厂非常远，卡车开过去需要七八个小时。可司机只有一个人，长时间开车极易疲劳，这该如何是好呢？

还能有什么办法？司机累了，当然是我顶上啊。

这时，距离我第一次摸老板的那辆帕拉梅拉还不到两个月。胆大包天的我，又一次抓起了卡车的方向盘，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疾驰，开起了卡车。

这辆卡车是一辆五吨车，当然，由于它轴距标准的原因，实际能装的货远远不止五吨。不过，也正因如此，这辆卡车的牌照是蓝色的，持有C照就能驾驶。所以，我开这种卡车，并不属于准驾车型不符。

后来，我又无数次亲自开着各种面包车、卡车去送货，日积月累，练就了一身高超的驾驶技术。

不是我自吹自擂，在大学学历以上的人群里，我大概是开卡车技术最高超的人了。

终于，在我的不懈努力下，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交货任务。客户对我提供的货品相当满意。

哎，他们当然满意了。

你想想，要是能花28块钱，买到价值52块钱的东西，任谁都会满意的。但客户的满意，是建立在我亏本做生意的基础之上的。

在这次生意中，唯一受伤的人就是女老板。她实实在在地赔进去了真金白银。

不过呢，等到最后整个生意结算完毕，仔细一算，其实情况还算尚可，只亏了大概三四万。虽说亏了钱，但也不算太离谱。

为什么亏得不多呢？因为并不是所有商品都亏钱。这笔生意里，除了专业劳保用品，还有许多普通劳保用品。就拿洗衣粉来说，我们一袋洗衣粉的进货价是2.8元，卖给客户的价格是3.8元，一袋就能赚一块钱，这个利润率相当高了。

而且，客户订购的普通劳保用品数量还不少，几千袋洗衣粉、几千盒蚊香，还有许多毛巾、肥皂之类的东西。这些商品我们都盈利了。

至于专业劳保用品里，也并非全部都亏钱，只有劳保胶鞋和N95口罩这两样是亏钱的。把赚钱的和亏钱的相互拉平，再扣除各项成本，最终亏的就不算多了。

几万块钱对于这位女老板而言，算得了什么呢？不过是毛毛雨罢了……

只是，这件事成了女老板一生的“污点”。从今往后，她再也没资格向别人吹嘘，说自己这辈子没做过亏钱的生意了，因为我就是那个可以证明她亏过钱的人。

这件事情，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。

但是……

我又要说“但是”这个词了。

我这个犹如大闹天宫的孙悟空，可还远远没有停止搞砸事情的步伐。

做生意亏钱又算得了什么？

下一期，让你们见识见识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。

什么时候，我这个破坏力强大的“孙悟空”，才能踏上属于自己的“取经”道路呢？